安倍遇刺背后，让人捐破产的统一教是什么来头？

　　每年日本的捐赠配额约合人民币15亿元，占据统一教全球捐赠的70%以上。

　　“统一教”于1954年由韩国牧师文鲜明创立，主要吸收厌倦了原有教会的基督教信徒。

　　安倍晋三在关西古都奈良的中央火车站前，倒在了山上撤也的枪下。这一暗杀事件，无疑将被记入史册。这也让现代韩国发源的新兴宗教团体“统一教”，成为舆论关注焦点。

　　据山上供述，他在互联网上研究了自制枪支和炸弹的制造，并研究了安倍晋三在参议院选举中的竞选日程。而对于作案动机，山上则表示因为长期记恨统一教，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报复对象。后来他在网上看到视频，认为安倍晋三和统一教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将枪口对准了安倍。

　　早在2006年，安倍担任内阁官房长官的时候，就向被认为是统一教外围组织的“天宙平和联盟”（UPF）发过一封贺电。而在2021年9月12日，安倍则与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等人一起在UPF举办的一个论坛上露面。

　　在五分钟的演讲中，安倍表现出他作为日本保守派政治家的底色——强调传统家庭的价值观和社会理念。“在UPF的和平理念中，我对其强调家庭价值观给予很高的评价。”他表示，“需要警惕有偏离主流的价值观正在发展成为社会革命运动的行为。”

　　安倍的这次站台成为了刺杀事件的一个导火索。山上表示，他正是在视频网站上看到这篇演讲后，将安倍锁定为报复对象的。

　　2021年9月，统一教团体“天主和平联合”与“世界和平统一家庭联合”在韩国共同主办的会议上，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通过视频发表了讲话。

　　一个饱受争议的组织

　　统一教，全称世界和平统一家庭联合会（Family Federation for World Peace and Unification），是文鲜明于1954年在韩国创立的新兴宗教，该教派最初的是名字是“世界基督教统一圣灵协会”。作为统一教的创始人，文鲜明将儒家和基督教的理念糅合到教义中，称其教义是建立于婚姻和家庭价值的基础上，以达“天父母之下人类一家”的使命。

　　2012年文鲜明去世后，统一教内部分裂成了三个派系：文的妻子为首的韩国总部派，三子文显进为中心的派系，以及四子文国进和七子文亨进领导的派系。

　　值得一提的是七子文亨进，他在2008年曾被教会正式宣布成为宗教领域的继承人，但在其父去世后不久，他就在美国另立山头，成立了“世界和平统一圣殿”。这个组织积极支持拥枪权，反对LGBT，文亨进本人及其追随者还参与了2021年冲击美国国会大厦事件。

　　2018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统一教"信徒夫妇手持AR-15机枪，在其聚会场所发表婚姻誓言。

　　统一教曾因其组织规模庞大的集体婚礼而被广泛报道。在教团的鼎盛时期，它组织过数万对新人参加的集体婚礼。这种信徒集体婚礼也被称为“盲婚”，即由教会指定配偶，夫妻在婚前互不认识。该教的创始人文鲜明认为，通过不同国家及种族的婚配制度，可实现世界和平的理想。

　　1992年，在日本曾经与山口百惠齐名的顶流女歌手樱田淳子，参加了由统一教组织的三万对新人参加的集体结婚仪式，轰动了全日本。34岁的樱田淳子在结婚时对媒体表示，因为受姐姐的影响，她在19岁的时候成为统一教的信徒。婚后，樱田很快淡出了演艺圈，在家相夫教子。

　　樱田淳子所属的演艺公司总裁曾花费2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0万元）的巨款，从统一教会处购买过一个壶，以表示对樱田的支持。

　　这种斥巨资买统一教的器物以进行捐赠的行为并非孤例，实际上，统一教让信众及其亲属花费巨额资金购买通灵商品的行为，自80年代开始就被日本社会广泛关注，被称为“行为恶劣的通灵售卖”。这种现象备受质疑，甚至成为日本国会上议员们展开讨论的议题。

　　一些统一教信徒的亲属认为自己和家庭深受其害，他们为此组成了“统一教受害者协会”。比如樱田淳子的父亲，就加入了家乡秋田县的统一教日本全国受害者家长协会，并长期担任会长一职。

　　统一教最受瞩目的活动就是集体配婚。

　　为统一教“奉献”

　　统一教的捐赠系统和基督教类似，也有“什一奉献”一说，即收入的十分之一要捐给教团。此外，高价向信徒兜售通灵商品，也是该教团一直被诟病的地方。这些通灵商品通常包括印章和祈祷珠，壶和宝塔，以及人参浓缩液等。

　　在安倍被暗杀三天后的7月11日，统一教日本教区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上，会长田中富広表示：“我们过去确实在捐赠方面出现过问题，但2009年以来，我们一直完全遵守相关规定。”

　　但这种说法被日本全国律师反通灵售卖联络会驳斥。该组织在12日召开新闻发布会，指出统一教所称的“不存在胁迫捐款的解释是谎言”。该律师联络会还同时呼吁，政治家不要有任何支持统一教的言行。

　　统一教从1959年开始在日本流传开来，在上世纪80年代，这个组织的一些争议性行为开始引起日本国内的关注，一批有社会责任感的律师开始关注到这个问题，并在1987年成立了日本全国律师应对通灵售卖联络会，试图保护那些捐赠额度远超自我承受能力的信徒。

　　仅在该律师联络会成立的1987年，就收到了2647起因统一教售卖高额通灵商品而产生纠纷的咨询，涉案金额高达164亿日元（按当时的汇率，约合10.5亿人民币）。到2021年为止，该联络会共接受了34537次咨询，涉案金额更是达到了1237亿日元。

　　日本全国律师应对通灵售卖联络会的领导人山口広在2017年出版了一本关于统一教会的书，书中指出，日本国内的统一教信徒人数在2～3万左右，以已婚女性为主体。每年日本教区的运营预算为15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7.3亿元），但同时还要向韩国总部送3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4亿元），因此信徒的活动多和筹钱相关。

　　“带着隐蔽的目的接近受害者，巧妙地进行长时间劝说，并最终让他们支付高昂的现金。”山口在书中如此描述统一教通灵商品售卖的行为。

　　在安倍遇刺案发生后，山口指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教主文鲜明就一直要求日本教区给总部送钱，每月高达数亿日元，以至于日本教区仅靠通灵商品的销售和信徒的捐赠，已无法应对。

　　为了满足总部的要求，日本教区想尽各种办法，甚至让信徒用自己的房地产作为抵押，向金融机构借钱。山口说，当时有的信徒被拿走了约2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9700万元），不少信徒因此破产。

　　刺杀安倍的山上撤也母亲的经历，从侧面印证了山口的观察和总结。

　　山上的母亲是在1998年成为了统一教的正式成员。同年10月，她的母亲从祖父那里继承了奈良市内的两处住宅用地，但到了1999年6月，她就卖掉了这些土地和与三个孩子共同居住的房产。房产所得的约50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40万元），以及山上父亲去世后得到的约5000万日元的保险金，都被山上的母亲一并捐赠给了教会。三年后的2002年8月，山上的母亲申请了个人破产，山上撤也在同一时期从大学退学。

　　7月10日，山上撤也被转移到奈良地方检察厅。

　　日本全国律师反通灵售卖联络会另一位律师纪藤正树在7月13日接受采访时表示：“在我执业的经历中曾经看到，有一个家庭被迫向统一教捐赠了55亿日元（约合人民币2.2亿元），这是我见过的和统一教有关的最高额度的损失。”他同时也指出，对于这种因为宗教原因而导致的家庭破裂所造成的损失，现行日本的法律和政策很难追究和弥补。

　　与其全盛时期相比，目前统一教在日本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它在日本社会中的形象越来越糟糕，人们经常拿它来和恶名在外的奥姆真理教相提并论。许多第二代信徒纷纷离开了教会，信徒老龄化非常严重，数量也在不断下滑。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韩国总部对日本教区的募捐要求——每年日本的捐赠配额高达3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5亿元）左右，而日本教区的捐赠金额常年占据统一教全球捐赠的70%以上。

　　政治与宗教的渊源

　　安倍晋三出生于政治世家，其祖父岸信介及祖叔父佐藤荣作（岸信介的亲弟弟）都曾官至首相。

　　而岸信介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与统一教的教主文鲜明、日本教区的原会长久保木修己有着密切的私人关系。久保木修己在其回忆录中提及，上世纪60年代，统一教的日本总部从世田谷区迁至涉谷区的松涛町，恰好毗邻岸信介府邸，当时岸信介时常造访统一教总部。

　　左三为岸信介，左二和左四分别是文鲜明和韩鹤子。

　　而统一教给予岸信介的回报也是丰厚的。在选举期间，统一教的信徒会为一些自民党参选者不遗余力地拉票。时至今日，这种联系仍然在延续着。日本自民党安倍派的成员、前教育大臣下村博文还被曝出从统一教的外围公司收取政治献金。

　　而安倍先生的前首相秘书、众议院议员井上义行也被曾被媒体报道从统一教处获得了大量选举支持。这两位议员与安倍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日本的宗教团体深入参与政治，早已不是什么新闻。现在的执政党之一公明党，其母体就是日本最大的新宗教团体——创价学会。公明党在1999年与自民党结盟，两党在1999－2009年及2012年至今共同联合执政。

　　在选举期间，公明党以创价学会为依托，在选举期间可以从迅速动员，开展高效的拉票行动。这样的组织动员能力，是许多社会团体难以企及的。

　　而另一个进入日本政界的宗教团体是大川隆法在1986年创立的“幸福科学”，该宗教团体在2009年正式组建了“幸福实现党”。虽然目前该党没能在国会中博得一个席位，但是在各级别的地方议会中，已经取得了68个席位。

　　与其他社会关系相似，政治家与宗教团体的相互站台，也是本着资源共享、共同促进、共同发展的目标而实现的。就像统一教的档案中记载的那样，安倍的祖父岸信介曾多次参加其外围组织“国际胜利联盟”的宣传活动。

　　1970年，已卸任首相多年的岸信介在统一教的总部发表演讲，鼓吹其在任时签署的《美日安保条约》，宣传自己“反共”的政治主张。这和安倍在50年后给统一教站台，鼓吹“日本传统家庭理念和价值观”，宣传其“改宪”的政治主张，有异曲同工之处。

　　在过往日本百年史中，刺杀官僚政客的，都是出于政治理念的不同，这其中又以秉承右翼理念的刺客居多。而在刺杀安倍以及之后被制服的过程中，山上撤也没有呼喊任何政治口号。他的刺杀行为，充满着个人的愤怒。

　　（作者系日本立教大学政治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