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凤凰新闻客户端荣誉主笔 唐驳虎
核心提要:
1. 当地时间7月20日,维克勒马辛哈作为传统右翼的统一国民党领袖,在原拉贾帕克萨家族中左翼第一大党的支持下,无悬念当选斯里兰卡新总统。上台后,他首先需要解决的危机就是业已崩溃的国家经济以及全国民众的滔天怒火。
2. 斯里兰卡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与此前荒唐的财政、农业政策有关。同时,西方的福利制度在斯里兰卡 “深入人心”,但过高的福利承诺给政府财政带来了极大的负担。由于斯里兰卡经济常年贸易、财政双赤字,政府试图大规模减税以刺激消费,推动经济增长。但这样“消费至上”的西方经济观并不能解决斯里兰卡的问题,反而进一步恶化国内经济。
3. 除此之外,对“有机农业”的崇尚、禁用化肥农药的政策,也对农业造成了严重打击。总之,斯里兰卡国家破产是多因素作用的结果。但最根本的问题,还在于它长期迎合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的种种政策,最终导致斯里兰卡积重难返。
4. 中国对斯里兰卡的投资和借款只占斯里兰卡国际债务的10%左右,其债台高筑肯定不是因为中国贷款。反而,斯里兰卡还会加大对中国产业链的需求,促成两国更深的合作。有人担心“亲印派”上台会对中斯合作关系造成重大影响,但这并不是问题。之前出现对华合作不友好的声音,是在野势力攻讦台上执政的手段。当在野变成上台,就会转为继续对华紧密合作。
城头变幻大王旗
上一篇说到斯里兰卡破产的原因。拉贾帕克萨家族在抗议者的声浪中暂别斯里兰卡政治舞台,谁来重新执掌斯里兰卡?
5月12日,在二哥马欣达辞职后,戈塔巴雅不得不邀请老对手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Ranil Wickremesinghe)第6次出任斯里兰卡总理。
▎ 维克勒马辛哈( 左)和戈塔巴雅(右)
而现在老五戈塔巴雅也已逃往新加坡并辞职,7月15日维克勒马辛哈按规定已宣誓接任临时总统。
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生于1949年3月,是首任民选总统(1978~1988)贾亚瓦德纳的侄孙,传统右翼的统一国民党主席。
不过,斯里兰卡的抗议者们坚称,维克勒马辛哈这位“六朝总理”也应该立即下台。斯里兰卡议会19日重新召开会议,确认总统竞选人提名,在20日上午各党派225名议员无记名投票推出新总统。
维克勒马辛哈既是传统右翼的统一国民党领袖,又获得了原拉贾帕克萨家族的中左翼第一大党人民阵线党支持,无悬念当选。
而决定不参选总统,但仍有可能当总理的,还有2019年竞选总统失败的萨吉特·普雷马达萨(Sajith Premadasa)。
他是斯里兰卡历史上首位平民总理、第二任民选总统拉纳辛格·普雷马达萨(1989-1993,遭泰米尔猛虎组织“自杀人弹”恐袭身亡)的儿子,继承了中下层民众对其父亲的支持。
普雷马达萨原先是统一国民党的副主席,2019年代表统一国民党竞选总统失败后,拉出人马和泰米尔、穆斯林人另组了统一国民力量。
▎ 拉贾帕克萨家族合影
几十年来,斯里兰卡的头面人物一直集中在少数世家——班达拉奈克家族(自由党)、拉贾帕克萨家族(人民阵线),还有现在的维克勒马辛哈(统一国民党)、普雷马达萨(统一国民力量)家族。
不管谁任总统谁任总理,都需要组建占议会多数的跨党派政府。他们在接过权杖的同时,也将接手当前的危机——挽救业已崩溃的国家经济以及平息抗议民众的滔天怒火。
维克勒马辛哈和普雷马德萨都表示,国家需要共识和妥协。什么妥协呢?首要的当然一是向国际求援,继续借债渡过难关。二是按债权人要求,重新恢复合理的税收和财政收入。
维克勒马辛哈接任总理后,一直在努力向包括印度、中国、日本、美国、英国以及欧盟成员国在内的多个国家寻求支持,并加紧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救助方进行谈判。
斯里兰卡希望获取40亿美元的紧急资金支持,渡过眼前难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则要求斯里兰卡政府提高税收和利率、减少电力和粮食等福利补贴、削减公共开支。
新政府必须在8月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提交一份债务可持续计划,而在进行结构性改革的同时,收拾民心、恢复经济更为任重道远。
不过,对于紧缩财政,维克勒马辛哈早有经验。2015年8月的时候,斯里兰卡的外汇储备为64亿美元,但到了2017年4月就只剩下50亿。
维克勒马辛哈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谈判,当时IMF就提出了紧缩财政、减少外债等要求。包括汉班托塔港“债转股”也是维克勒马辛哈提出来的。
▎ 拉贾帕克萨家族二哥马欣达(左)和五弟戈塔巴雅(右)
2017年后,斯里兰卡外债增长基本停止。然而2019年拉贾帕克萨家族上台,全民大减税、禁用化肥农药两轮胡闹,叠加新冠疫情,最终击垮了经济。
斯里兰卡荒唐政策的根源
斯里兰卡的抗议者指责拉贾帕克萨家族从政府财政挪用资金,中饱私囊,加速了国家的崩溃和破产。但是说实话,这些年增加的300亿外债不可能全被拉贾帕克萨家族贪了。
但是相比孟加拉国的几百亿借款,斯里兰卡的借款花在基建上的效果的确并不明显。实际上花掉了这几百亿美元的,除了部分基建投资和贪腐,主要还是斯里兰卡民众自己。
在2016年之前,斯里兰卡的投资率(投资占GDP的比例)为35%,并不算特别高。而当2017年按IMF要求紧缩之后,一路下降到27%甚至25%。
但与此同时,消费率却一路走高。从72%一路增长到81%,很多本来应该用于投资未来、扩大生产的资金都被用于民众福利和消费了。
而消费比例过高,不仅意味着支出超过了收入,超过了国内生产总值,而且经济建立在连年的贸易逆差之上,建立在不可持续的债务之上。
斯里兰卡这些年的贸易逆差常年保持在7.2%以上,财政赤字保持在5.3%以上。贸易、财政双赤字,这肯定是不可持续的。
▎拉贾帕克萨家族二哥马欣达(左)和五弟戈塔巴雅(右)
面对这种形势,拉贾帕克萨家族,包括总统老五戈塔巴雅、总理老二马欣达、财长老四巴西尔,他们的思路反而是实施大规模减税,希望进一步刺激消费,推动经济增长。
且不说大减税进一步恶化了财政赤字,就是减税释放出来的购买力,所消费的大部分产品都不是斯里兰卡自己能够制造的,所以就需要扩大进口商品,进一步推高贸易赤字。
这真是荒唐的饮鸩止渴、吸毒治病。只能说,西方经济观在这里入脑入心。那就是消费至上、借新债还旧债、刺激经济增长,并不关心量入为出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其他方面的真正发展。
另外,西方的环保观更是在这里入脑入心。斯里兰卡是一个美丽的热带海岛国家,符合西方“小资”“白左”对东方神秘国家的想象:纯净的海水,热闹的街市,人民虔信宗教,心灵平和。
为了迎合观光主力西方旅游者(中国游客其实只占1/10),斯里兰卡的国际形象宣传,都是亲近自然,绿色环保,世外桃源。
作为旅游宣传,这无可厚非。可是长期宣传和互相接触造成的自我洗脑却十分要命。农业部长、年过八旬的老大查玛尔(1939年生)就是这套理念的信徒。
他对于化肥、农药以及现代化工强烈厌恶,对传统的“有机农业”极为崇尚。而拉贾帕克萨其他几兄弟也是这样的看法,并且把“有机农业”明确列入竞选政纲。
这种盲目崇拜自然和传统的“复古”观念在世界各国都有流行土壤,但在斯里兰卡,它逐渐变成了一种国家意识形态。当宣传变成理念,理念变成政策,灾难性的实践就来了。
拉贾帕克萨几兄弟大肆渲染化肥农药对土地的危害,并把反对的专家叫做“化肥黑帮”,声称这些人拿了国际化肥资本的好处。最后强推半年,搞出了农业暴跌。
自杀式的财政政策,自杀式的农业“变革”。深层原因,还是斯里兰卡政府长期迎合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的结果。
反农药意识起源
当然,斯里兰卡这么做,也并不全是毫无来由的发疯,而是也有现实的深层问题。
自1990年代以来,一种不明原因的慢性肾病,在斯里兰中北部干旱的农村地区开始流行。患者的肾脏会出现严重的病变,导致肾衰竭。
而且受害者非常多,在一些缺水地区30-60岁的男子中,大约多达15~20%的人会中招,其中30%的患者5年内会死亡。
得了这个病,只能透析或换肾,砸钱续命,但农民哪有这个财力,于是成年男子和一部分女性只能迎接大批量死亡。
随着病情进一步扩大,死亡人数也在增加,最多时一年要死2万人,截止到2021年,至少有25万人死于这种疾病。
于是斯里兰卡开始拼命寻找这种神秘肾病的病因,经过十几年的研究,一部分生物和医学专家宣称,他们终于找到了这种怪病的罪魁祸首:草甘膦。
草甘膦是一种除草剂,现代农业的关键一环。因为野草对于农作物的危害不亚于病虫害,它会与农作物争夺肥料和生长空间,导致减产甚至绝收。
草甘膦在全球除草剂市场占半壁江山,它能够抑制植物生物合成过程中一个关键的酶,进而杀死多年生深根杂草,达到一般农业机械无法达到的深度,同时比剧毒传统农药百草枯安全得多。
全世界都在使用草甘膦,为什么只在斯里兰卡和部分地区出现了这种大规模肾病?
当时做调查的学者认为,原因是部分未降解的草甘膦,在土壤里和原有的重金属镉、砷形成了复合物,溶解到水里,从而导致了肾病。
这就是为什么这种病只出现在相对干旱的地区,因为这些缺水地区的人喝的都是浅井水,而浅层地下水恰恰受到了这种复合物的污染。
这是同时涉及到农药残留、土壤本底重金属和安全水源供给的复合问题。同时对这个调查结果,到现在还有巨大争议,但立刻在斯里兰卡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斯里兰卡在2015年就率先决定彻底封杀草甘膦。而在禁令下达后,又立刻引发了强烈的抵制,喊得最响的,就是茶叶种植园。
因为斯里兰卡地处热带,所以杂草长得飞快。要说不用除草剂,那就只能搞人工除草,辛苦且不说,人工成本立刻就飙升,起码要多用10倍的人力。
于是种植园主和茶农们都不干了,一直强烈抗议。没办法,斯里兰卡又在2018年解除了禁令。但是对农药乃至化肥的恶劣印象就留了下来。
说实话,即使没有草甘膦,土壤中原有的重金属镉、砷也会导致慢性肾中毒。草甘膦只是加快了这一过程和严重程度。
既然是因为农药残留、土壤本底重金属和水源供给共同导致的饮水安全问题,那应当标本兼治,用打深井水的办法解决。
但是斯里兰卡哪有这个慢功夫,一禁了之最省事。但事实最终证明,如此粗暴地禁用农药和化肥,代价就是农业、经济和国家的崩溃。
西方意识入脑入心
再回过头来说,除了财经、农业,他们在社会和发展方面受西方的影响也确实很深。在竞选制度下,福利政治对斯里兰卡产生了重要影响。
选举经常演变成政党之间福利宣言的竞争。每一届政府为了选举,为了拉选票,为了相互竞争,相互攀比,不断推高福利承诺。
在过去一些年里,这笔不小的支出让斯里兰卡背负着沉重的压力,基本上每年财政都是赤字。
当福利开支过高的时候,政府会尝试削减福利支出,但是这样的变动会受到人民的强烈反对。另外,斯里兰卡每个政党背后都还有很大的工会组织,也迫使福利只能增加,不能减少。
早在1953年,时任总理就因为公众压力而辞职,这主要是因为政府无法在大米价格上涨后以补贴价格为人民提供大米。
这些历史事件使斯里兰卡民众把社会福利当成一项绝对的、从天而降的权利,而不是与税收相对应,应当量入为出的财政再分配。
各种各样的补贴——从大米到大学生的电脑已经成为斯里兰卡财政经济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同时扭曲了市场,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不了,这个国家将来还会出现同样的债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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